近日听闻上海大学开发了沪语的人工智能语言大模型，为家乡方言欣喜的同时，我想起了“出口”上海话的几件往事。
拜师的安娜
20世纪80年代的中期，一天中午下课，大楼传达室的师傅叫住我，说有个外国人等在接待室。走去一看，是两年前毕业的南斯拉夫学生安娜。寒暄过后，安娜道出来意。原来她结束了大学的中文学习后在上海一家对外贸易公司工作，同事大部分是上海人，他们用上海话交流时，安娜也想加入，所以特意来找我，希望拜师学习上海话。那时教外国人学中文是一个“冷门学科”，要教外国人学上海话，更是稀有。看着她恳切的神情，我同意了。
教一门语言，包括方言，首先需要教材。当时，上海话教材极为稀缺。无奈我只能自己动手，开始了边写教材边上课的上海话教学旅程。不久，另一位在上海工作的加拿大学生也加入到上海话的学习中。教学相长，因为这些外国学生的需求，我编写的教科书《外国人学上海话》，后来竟摆上福州路外文书店的书架。
20世纪90年代，在大学的外国留学生选修课中，上海话一度成为深受外国学生欢迎的课程。选修的留学生以日本学生居多。日本学生学习上海话较其他外国学生似乎更容易上口。
究其原因，日语发音中，有一些与上海话的发音相近似的元素。上海话中保留着入声，例如“一、七、八、十”的发音，与日语的促音相近似。这是他们学习上海话在发音方面的便利。
普通话现在已经清化了浊音，而上海话中还保留着古汉语的浊音声母，例如“白、盆、搞”等。
我曾问过不少外国学生，为何在学习普通话的同时，还要学习上海话？他们说，首先是从听觉上感知的，觉得上海话好听，像水一样比较柔和，特别是连续说的时候，更像雨一样悠扬灵动。其次，吸引他们学习上海话的，是对上海和上海文化的兴趣。学习方言的同时，能够澳门梅高美登录_澳门美高梅网址地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物产和饮食，了解人们的个性特征、生活节奏和文化内涵。再者，既然来到上海学习，就希望自己能够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很好地交流和沟通，能够真正融入这座城市。
中国有句名言叫作“入乡随俗”，学习本地方言，在与当地人交流时会给人带来亲切感，并很快拉近交际双方的心理距离，得到认同。
“南大门”与“野菜”
在海外，因上海话而得到便利，是我始料不及的。
2000年初，为实施中韩两国教育部门签订的协议，我被外派到韩国首都去培训韩国本土的中文教师。其时，韩国的大学已经放寒假，学校食堂也不再供应伙食，我为解决每日三餐少不得需要外出购物。当时的韩国首都，目力所及都是韩文。这对于我这个不懂韩文的外国人而言，真是举步维艰。而我所掌握的英语，彼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出了大学宿舍楼，有条交通路线可以到达购物相对集中的“南大门”。第一次去，我是问了当地人后数着站乘车，却不料在到达南大门这一站时，听到了与上海话的发音很相近的“南大门”的报站。这个意外收获让我很快确认了目的地，心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以后再去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坐错站了。数年后，我招收的外国博士生中有一位韩国学生，她又告诉了我不少与上海话发音十分近似的韩语词语的发音，例如“温度、内容、队伍、野菜”等。其中，韩语“野菜”的发音同上海话的“野菜”发音几乎完全相同。
上海话和韩语的一些词语之所以在发音上存在着相似性，首先是由于古汉语的影响。历史上，韩语曾借用了不少汉语词汇，这些汉字词语在韩语的发音中还保留着古汉语的特点。而上海话中同样也有相当的词语保留着古汉语的某些音韵。其次，古代中国与域外交流互通，历史接触或者移民也影响着语言的变化。尤其是近代以来，上海一直作为重要的港口城市，与朝鲜半岛的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也会导致发音上的相互影响。这种历史发音上的偶然对应现象也存在于日语中，这些都反映了古汉语在东亚语言接触中留存的历史印迹与产生的影响。
语言，包括方言，它所承载的文化是人类文明的结晶。留住方言，不仅是留住一种生活样式，更是保持人类文明多样性的存续和语言生态平衡的稳定。
作者丨徐子亮（澳门梅高美登录_澳门美高梅网址对外汉语学院教授）
来源丨解放日报
编辑丨王蓝萱
编审丨戴琪
